董明珠拆空調的愛好,其實十八年前就有了。
2001年3月,空調業又一次掀起價格戰。董明珠飛到北京,當著消費者和媒體的面,把自家的空調“開膛破肚”。
一個民族的制造實力,被攤在所有人面前。
格力的零部件,無論是空調的“心臟”壓縮機,以及“大腦”控制器,都是從日本進口。董明珠后來在書里寫道,核心技術在日本企業手中,中國企業的同質化越來越嚴重。
格力自主研發凌達壓縮機,要到2004年了。2010年,格力提出了“掌握核心科技”的定位,但直到今天,格力很多高端機型依然用的不是自己的核心科技。
空調壓縮機的頂尖技術,至今依然掌握在日本企業手中。有人說過,日本制造業的優勢,是要拆開其他國家各種商品后才能看見的。
日本制造,其實也經歷了一個漫長的磨難。
1952年,日本開始重建商業。松下想引進飛利浦成立合資公司,給了對方30%的股份以及55萬美元的首付后,飛利浦提出了新的要求,還要收6%的技術指導費。
這種屈辱烙在了松下幸之助心上。一年后,松下設立了中央研究所,開始一點一點,洗去“日本制造”假冒偽劣的代名詞。
于是有了1978年鄧小平到訪松下,和松下幸之助之間那場令人唏噓的對話:
您能否為中國的現代化建設幫點忙?
無論什么,我們都將全力相助。
說這話時,他們一位74歲,一位84歲。
很多制造業企業的歷史,開頭都是這樣的。比如今天的凌達壓縮機工廠,企業史的開篇就是:
1985年,凌達從國外引進先進的生產線。
1
1987年11月,深圳政府派人到香港大學找經濟學家張五常,問哪里可以借到一個拍賣用的木槌。
當時,在《辭海》的解釋里,拍賣的定義是:資本主義制度的一種買賣方式。
香港測量師學會得知這事后,專門派人到英國一家百年歷史的木匠行,定做一個2.95公斤的棗紅色樟木拍賣槌,贈給深圳市政府。
幾天之后,這個樟木拍賣槌擺在了深圳公堂的桌面上。深圳政府頂著“違憲”的壓力,公開拍賣了一幅8588平方米地塊50年的使用權。
改革開放九年之后,深圳賣出了新中國的第一塊地。
深圳從香港借來的,不止是一個木槌。
土地使用權交易、土地批租和霍英東發明的“樓花”,都被深圳從香港照搬過來了。就連深圳的速度和效率,也是從香港學過去的。
改革開放的先驅之一袁庚初到香港收購一幢物業,與賣主談妥后,他們約定星期五下午兩點預付定金2000萬港元。
那天下午兩點,香港賣主如期而至,他的汽車停在門外沒有熄火,辦完交易手續,一接到支票,立即安排專人跳上汽車直奔銀行。
原來接下來是周末,銀行都不上班。如果當天下午三點之前支票不能交給銀行:三天要損失三萬元利息。
香港人以效率著稱。做事快、說話快、走路快,在茶餐廳吃飯時也要比別人快。蔡瀾說過:
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的交通燈,轉得比香港更快。
對于剛從泥地拔腳上岸的袁庚來說,這真是一堂生動的現場商業教學。
回來以后沒多久,袁庚成了深圳蛇口工業區的總指揮。他讓美工找來一塊三合板掛在門口,用紅油漆寫了幾個字:
時間就是金錢,效率就是生命。
沒多久,中建三局承建的深圳國貿大廈開建。第30層開始,大廈以3天一層的速度拔地而起。這創造了當時建筑界的記錄,“深圳速度”自此叫響。
“速度”和“效率”,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成為中國改革開放的追求目標。
2
重返松下的第一天,松下幸之助給企業寫了座右銘,他說,企業的責任是:把大眾需要的東西,變得像自來水一樣便宜。
松下老先生估計想不到,幾十年后,深圳人替他把愿望實現了。
據說華強北最顯赫的時期,方塊大的地方一次小小的堵車,全球的手機價格都要波動一下。那里每天都有新款手機面世,有的可以放四張電話卡,有的可以用作廣場舞外放,有的兼容三個操作系統。
華強北背后是深圳全球效率最高的制造產業鏈。龐大的藍領工人和完整的生產線,可以讓任何圖紙以最快的速度落地。周邊城市也很給力。比如東莞不僅發明了標準化服務,更有世界級的工業流水線。
川普曾發推特威脅蘋果把生產線搬回美國。但庫克自己在廣東演講時說,美國人覺得蘋果在中國生產,是因為勞動力成本低,但事實并非如此。
中國擁有出色且高效的生產技術。美國并不一定能達到這個水平。
美國總統在邁阿密港口鼓勵美國人使用“美國制造”時,風吹落他身后起重機上的美國國旗,露出的,還是“中國制造”的標志。
只是這樣完備的基礎設施,有一段時期用來造山寨機。
深圳速度之快,有幾年,獸爺能在蘋果發布會前半個月,就買到最新款的iPhone。唯一的問題,就是蘋果logo的那個缺口有時向左,有時向下。
那也是深圳速度的另一面。
但誰都不是一上來就占領高精尖陣地的。別說是日本制造,連德國制造也都有不堪回首的黑歷史。
十九世紀的德國制造,幾乎是肆無忌憚地復制英國產品。地攤貨和廉價貨,是當時德國產品的典型評價。二戰時德國指揮官還發誓要把搞魚雷的那幫家伙送上軍事法庭。
德國制造都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去改變。中國完成量變到質變,也得走一段長路。不過知恥后勇,翻身是早晚的事兒。
2013年,“三天一層樓”的深圳開始變了。這個城市將這一年的GDP預期增長目標下調為9%。深圳不再僅僅滿足于效率,而是要高質量、高水平的發展。
先把飯吃飽,再把飯吃好。GDP增速主動換擋,從速度轉向質量,從低端到高端,小到個人和企業,大到地方和國家,相同的變化都在發生。
偉大領袖都說過,事物的發展,不是按直線式進行的,而是螺旋式的。
如今的深圳,除了滿街的椰子雞,還有體量龐大的高科技企業。
前一段,有人說貿易戰其實是白宮和深圳粵海街道辦之間的戰爭,粵海街道管委會還站出來一本正經地回應,中興、大疆、華為早就已經搬離了。
即便這樣,粵海街道還有83家上市公司,還有1100家等待上市,人均GDP為36.5萬元。深圳的基石不僅是華為、中興和騰訊,還有無數在各個細分行業領先的硬件企業。
昨天,中共中央、國務院發布關于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意見。5G、人工智能和網絡空間科學與技術等領域,將獲得國家級的升維支持。
張五常多年前就預測過——深圳有可能成為世界的經濟中心。這句話也已經成了深圳房產中介的置頂金句。還有一位投資人曾說過:現在投資人考察一種創新是否有能力落地,無論你是哪里發展起來的,都要看你在深圳是否有辦公室。
3
去年,OPPO宣布退出藍光機市場,停止制造4KUHD藍光播放器等相關新品:
我們最新的4k藍光機已經做到了巔峰。太寂寞了,是時候說再見。
聲明發布后,二手的OPPO藍光播放器價格大漲,幾乎成了收藏品。
20年前,段永平將步步高拆分成三家公司,其中視聽業務公司,就是后來的OPPO。而OPPO的藍光締造者,名叫劉作虎。2008年,劉作虎帶著OPPO殺入美國賣藍光播放器,很快成為領頭羊。
2009年《消費者報告》首次進行藍光機評測報告,OPPO拿下第一名,之后一直把流動紅旗留在自己家里。
他們的藍光機做的太好,同行們例如高文公司甚至買他們的機器做改裝,然后貼上自己的牌子,以高出數倍的價格賣出。
后來,劉作虎離開了OPPO,創辦了一加手機。公司也在深圳。
這些年來,中國企業一直在追趕各種風口,把“快”奉為圭臬。趣頭條三年上市成功,瑞幸咖啡就要用17個月打造一家全球最快IPO公司。
慢成了原罪。快手的CEO說,慢公司正在成為快手的標簽,這讓我們寢食難安。
一加卻一直是家慢公司,因為它把所有的時間都留給了產品。
劉作虎創辦一加的2013年,智能手機的頭部企業已經產生。小米和OPPO打垮了華強北的山寨機,都達到了上千萬的銷量,但市場比拼的依然是價格。一加第一場發布會上,劉作虎摩挲著自家的手機感嘆:
手感真TM爽。
六年來,大浪淘沙,一加一直是一個特殊的存在。它保持了深圳新生代企業的低調風格,甚至很多人還未曾聽過它的名字,但它先是在歐美極客圈聲名鵲起,后來又征服了喜歡在交通工具上碼人的印度。
2018年,一加超越蘋果三星,成為印度高端市場排名第一的品牌;今年全球售價400美元以上的高端智能手機,一加的市場份額第四。產品已打入了全球35個國家和地區。
這一切,或許源于一加與眾不同的產品策略和態度。在以規模和出貨量論英雄的時代,一加堅持每年只推2款左右的旗艦產品。
現在的手機行業,很像2000年左右的空調業,董明珠說:
本土廠商手里沒有絕活,你有我有全都有。
但劉作虎對技術似乎有不一樣的看法。當同行們都在推出更有噱頭的新功能,他沒有盲目追求創新,而是專注于做一件事——讓手機變得更無負擔一些。
這種無負擔圍繞著用戶最核心的需求展開,是更輕快流暢的速度,更簡潔高效的系統,和更輕薄耐看的設計。
一加對輕快流暢是有執念的。為了手機運轉速度,劉作虎會毫不猶豫地砍掉折疊屏這種看似更有噱頭的功能。
新品一加7Pro中,一加發現還可以通過改進屏幕的刷新率讓手機變得更流暢,就找到三星顯示,花了巨大成本去獨家定制一塊全球首款90Hz的流體屏,劉作虎說:
就算其它廠商跟進,也得到2020年。
為了這塊屏幕,劉作虎的團隊忙碌了兩年。因為好屏幕并不是簡單的定制好然后裝上去,背后需要對系統做很多的適配和調教。
迅捷、高產、取巧,這些都不是一加的長處。劉作虎他們專注滿足最核心的使用體驗,在全球收獲了大批忠實粉絲。
這些年,經常有人問我中國制造什么時候才能趕上日本制造、德國制造。我總是說第一點要沉住氣、慢下來;第二點是當同學聚會、親友聊天時,大家不再羨慕誰做生意買了幾套房、賺了多少錢,而讓制造業一線的工匠得到尊重和體面時。
就像一加這種公司。他們或許短期內還成不了中國最大的手機制造商,但國家一級小龍蝦料理大師你包叔都經常對顧客說:
小怎么了,小就滿足不了你了嗎?